診間外的筆記：我和我爸的最後一根「草」

【明報專訊】「以前都無聽過醫生叫人『離家出走』，鍾醫生，諗返轉頭你都真係幾特別……」這是今年才23歲的阿博對我這個精神科醫生的評價。

阿博的媽媽因為先天性心臟問題，在阿博念高班的時候就離世了，剩下他跟爸爸相依為命。初小時期的阿博是乖乖牌，也很會照顧自己。雖然不至品學兼優，但老師評語總離不開「安靜乖巧」、「上課留心」等正面評價。阿博記得小時候，爸爸雖然因長時間在外工作不常在家，但每次下班回家，總會面帶笑容，偶爾也帶他去公園玩耍。即使學業上偶有失手，家課日誌上多了一兩條紅色的「給家長的話」，爸爸也只會多叮囑幾句要他改善。直至升上小學四年級之後，為了幫他準備「呈分試」，爸爸就像其他家長一樣，開始安排他上不同的補習班。去公園玩耍的時間變成去數學班、英文會話班。家課日誌上的紅筆字，變成爸爸不時嘮叨的依據……「辛苦？讀書有咩咁辛苦？」、「讀書、做功課係你嘅責任！」、「你有無帶腦返學！有帶？帶豬腦呀？如果唔係點會默書唔及格！」有時甚至「藤條燜豬肉」。

第一次偷食爸爸手捲煙

阿博記得，爸爸大概是在那時開始，手捲煙一根駁一根的抽得愈來愈兇，身上總是充斥着一陣陣既濃烈又刺鼻的氣味。但阿博不明白，他的爸爸又不是從未抽過煙，為什麼從前和藹可親的爸爸，轉抽了手捲煙之後就慢慢的變成「怪獸」？「直到中三嗰年，因為好奇心驅使下，我偷入咗阿爸房，攞咗佢其中一支剩返三分之一嘅手捲煙在廁所食之後，我終於知道點解阿爸改變咗咁多。我好記得，嗰啖煙吸入之後，除咗暈就係成個人感覺異常空洞，身邊所有嘅嘢變得好慢好慢。然後唔記得過咗幾耐，個心突然跳得好快，整個人坐立不安……因為成個人好唔舒服，感覺好䒐䒏好䒐䒏。我立即反鎖自己入房，躺上牀，暈吓暈吓咁就瞓着咗。」不過說來奇怪，照理阿博身上那股刺鼻的氣味根本無法隱藏，但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阿博的爸爸故意裝作若無其事，阿博過了一個異常平靜的晚上。

另類親子時間

那次之後，據阿博說，他們家中出現了兩個變化：第一就是家中廚房出現了一隻上面永遠放着幾根手捲煙的碟子。第二就是他們父子竟然出現了一個另類親子時間。「其實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那些手捲煙原來就是『大麻草』。只是有時看到我爸在抽，我就膽粗粗走入廚房，一邊喝可樂，一邊在我爸身旁裝作沒事的，點一根和他一起抽，也會聊聊天……感覺久違了的親子時間又回來了。」

無數次戒大麻失敗

就那樣過了兩年，阿博因為成績不達標，文憑試只得2分畢業後，就開始出來工作。而這個另類親子活動就從阿博出來工作後開始變化。「阿爸嗰陣開始要我畀家用，當中有一項開支，竟然要我出返一半錢買大麻！我好記得，我嗰日一邊隊着『草』，一邊同佢吵大鑊！我話係佢搞到我開始食大麻、吸毒！佢竟然回我一句『牛唔飲水唔撳得牛頭低』……嗰一刻，我個心好似唔見咗一忽肉」。從那天開始，阿博就嘗試過無數次戒大麻，但每次不是因為失眠、情緒低落或異常暴躁、動力缺失等戒斷反應，就是因為心癮發作而面前又有一碟唾手可得的手捲大麻煙，導致反覆的復吸。

「離家出走」助脫離毒海

事實上，根據政府禁毒處最近兩次的「學生服用藥物情况調查」， 大麻（又稱「草」）是中學和大專學生最常吸食的毒品。調查亦顯示，差不多七成受訪學生首次接觸毒品的原因就像阿博一樣出於好奇心。超過五成受訪學生指，他們最常吸食毒品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更意想不到的是，大概一成中學生和大專學生表示，提供毒品給他們和跟他們一起吸食毒品的人，正正就是他們的父母！阿博後來在社工安排協助下「離家出走」，也是為輔助阿博遠離大麻的其中一個手段。

直到目前為止，醫學界並沒有任何一種獲正式確認可用於延緩大麻脫癮或治療大麻成癮的藥物或療法。然而，筆者在禁毒處禁毒基金的贊助下完成了一項為期1年的臨牀研究發現，重複無創定位腦磁激療法（repetitive transcranial magnetic stimulation，簡稱 rTMS）或可降低大麻渴求、心理依賴、大麻使用障礙嚴重程度、大麻使用頻率及相關問題。

我依然相信，沒有父母想自己的兒女接觸毒品，或步自己的後塵沉倫毒海之中。我亦希望，如果你不幸是阿博，又或是阿博的爸爸媽媽，不要害怕，盡快尋求協助吧！

文：鍾嘉健（禁毒常務委員會成員、精神科專科醫生）

原文網址：https://news.mingpao.com/pns/%E5%89%AF%E5%88%8A/article/20251021/s00005/1760977463265